玛蒂尔德“虚荣”的心理学解读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1-06-16
/ 4

玛蒂尔德“虚荣”的心理学解读

黄乾玉

黄乾玉

收稿日期:2011-09-01

作者简介:黄乾玉(1972—),女,布依族,贵州都匀人,黔南民族师范学院管理科学系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教育心理与管理心理、心理健康教育。(贵州都匀/558000)

摘要:文章从心理学的视角剖析了莫泊桑的短篇名作《项链》中女主人公玛蒂尔德“虚荣”背后的思变心理,追求自我实现的需求及其人性的本真。

关键词:《项链》;玛蒂尔德;“虚荣”;心理学解读

莫泊桑是十九世纪下半叶法国优秀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也是世界著名的短篇小说巨匠。在世界文学史上,他的短篇小说占有独特的地位。《项链》就是他的短篇名作之一,其中的女主人公玛蒂尔德悲剧性的命运浮沉,无疑是作品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重要原因。

《项链》叙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漂亮迷人的女子玛蒂尔德由于出身低微而嫁给了一个小职员,十分难得的一个机会使她有幸参加了上流社会的一次舞会。为了展示自己的漂亮迷人,她借了女友的一串钻石项链,从而在舞会上获得了惊人的成功。她的漂亮迷人令舞会上的所有男子注目而超过了所有在场的贵妇人。但不幸的是她在回家途中丢失了那条项链,于是只好借债购买同样的项链赔偿女友。夫妻二人节衣缩食苦挣了十年才还清欠债。当她的青春被生活的风霜剥蚀殆尽变得十分苍老时,碰到借给她项链的女友依然那么年轻漂亮;在交谈中女友告诉她,借给她的钻石项链原本是一串仿制的赝品。这,就是《项链》的基本情节。

《项链》这篇作品在国内翻译出版的外国短篇小说和任何一个莫泊桑选本或短篇名作选中都被选上,而且多次被选为大中学校的文科教材,对它的评论也不少。高中语文课本第三册在《项链》的预习提示中这样写到:“小说尖锐地讽刺了虚荣心和追求享乐的思想,出乎意料的结尾加深了这种讽刺,又带有一丝酸楚的感叹—其中有对玛蒂尔德的同情”。

类似的评析把玛蒂尔德当成了一个被否定的小资产阶级妇女形象,她的富于幻想、追求荣华也就成为了必须给予否定并抛弃的小资产阶级虚荣心。对玛蒂尔德的悲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悲剧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了定论,但是仔细想细细辨,又觉得已有的答案并不圆满。近些年来,已有论者对玛德尔德的悲剧提出了新的见解。前辈名家的评析给笔者以教益和启迪,因此,不揣冒昧也想对玛德尔德的悲剧谈谈自己的浅见。

一、《项链》的深层用意

应当肯定,《项链》是一个悲剧。鲁迅先生曾说,喜剧将那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如果说玛德尔德悲剧的根源是她的虚荣心,《项链》的主题在于揭露和讽刺玛德尔德的虚荣心并对这种虚荣心给予无情的嘲弄,即将虚荣心这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那么,《项链》就该是个讽刺喜剧。然而,当我们认真读完这篇小说的时候,我们喜得起来笑得起来么?恰恰相反,我们读完小说之后,不仅对玛德尔德丢失项链后的遭遇寄予同情,而且对她的追求也能给予理解,更为她的命运的不幸叹惋。

对《项链》这篇小说,笔者认为不能按照一般的因果关系来理解,从而把玛德尔德的不幸命运仅仅归咎于她的虚荣心,看成是因为她没有项链去借项链,而借了项链就是爱虚荣,丢了项链就是她爱虚荣的惩罚。如果这样理解就过于简单化了,作品主题的内涵势必会因此而被淹没。作者巧妙地设置丢失项链这样一个戏剧性的情节,极易给人们造成作品的意义是在讥讽虚荣的错觉,而忽视了作品更深层的用意,即对在真善美与假恶丑位置颠倒,诚实与虚荣错位的虚荣浮华的社会里诚实也会造成悲剧的倾诉。它让人们看到,对诚实善良的下层人民,华而不实的金钱世界到处都潜伏着灾难和不幸。《项链》撕破给人看的人生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诚实。玛德尔德悲剧的根源与其说是爱慕虚荣不如说是因为她诚实更为确切。

诚然,玛德尔德的追求夹杂有虚荣的成分。但是,如果我们从人的思变心理的普遍性和表现自我价值的主动性来看,玛德尔德的这种追求又具有她的正当性和合理性。

二、玛蒂尔德的思变心理体现人之为人的人性觉悟

我们知道,人与环境的关系是辩证的。人可以改造环境,但环境也同样会对人产生影响。虚荣本身就是金钱世界的产物;生活在虚荣的社会里,玛德尔德不可能不受到一定的影响。在她的身上,自然也会折射出那个社会对虚荣的爱慕和对荣华的追求的时代特征。她的确太不现实。“她没有陪嫁的资产,没有希望,没有任何方法使得一个有钱而出众的人认识她,了解她,爱她,娶她;到末了,她将将就就和教育部的一个小科员结了婚;拮据的经济状况使她不能不住在寒伧的房屋,使用陈旧的家具,穿着粗俗的衣料,然而她却觉得自己本是为了一切精美的和一切豪华的事物而生的”。因此,她不住地熬着痛苦了。现实生活的不如意使她只能在幻想中去寻求满足,“指望自己取悦于人,能够被人羡慕,能够有诱惑力而且被人追求”。她富于幻想,有激情,心里充满了对另一种生活的渴望。人是靠着希望生活的。玛蒂尔德只是想从不理想的生活中滤出点快乐来,苦中作乐而已,正如现当代著名学者钱钟书所言“人生虽然痛苦,却并不悲观,因为它终抱着快乐的希望”。不满足是人的天性,与虚荣无关。

人们对玛德尔德的非议,无非是她太不安分,喜好幻想,明明生活贫困偏要追求荣华,渴望过上等人的生活;她应当正视现实,不应当有如此的奢望才对。这种看来很现实的说法当然也不无道理。可是,难道人就应当安于现状,安分守己,不能有非分之想、非分之举吗?就应当逆来顺受接受困苦吗?如果人都听天由命、安于现状,不思改变,不都成为现实的奴隶了吗?还会有社会的进步吗?事实上,不安于现状才真正是人的本性。除了白痴和傻瓜,凡人都有幻想,都有追求,都有思变的心理,只是所幻想、追求、思变的内容不同而已,使幻想、追求、思变的目标和内容变为现实所选择的道路、采取的方式和手段不同而已,这些幻想、追求、思变能否实现而已。玛德尔德富于幻想、追求荣华就是根源于她对现实的强烈的不满足感。她追求的终极目的虽然并不高尚,但她渴望挣脱现实,追求心灵的自由,梦想自我超越这一点都是应该肯定的。她不像她的丈夫杜瓦栽那样平庸,那样安于现状,那样被动地适应环境,即便吃着粗劣的饭菜也煞有介事地“用一种高兴的神气说道:‘哈!好肉汤!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对现实的强烈不满使她产生了改变环境的欲望,产生了对梦境的向往,脑海里经常幻化出“静悄悄的接待室”,听候使唤的侍应生,摆设着精美家具的“披着古代壁衣的大客厅”,“精细而且芬芳的小客厅”,以及与知名男士闲谈的情景。这些令她心往神驰的梦境诱惑着她,吸引着她,使她无法忍受眼前沉重的现实,不住地熬着痛苦,而这痛苦又激发了她明知现实实际不可能超越而偏要实行超越的勇气和热情。在她的身上,更多的是人对自身本质属性的觉悟。

三、玛蒂尔德虽追求自我实现,却不失诚信

在心理学家马斯洛看来,人的需要系统中自我实现的需要居于最高层次。一般来说,人最期望的是被社会承认自身的才能和价值。“被社会承认”这种需求心理,就是希望受他人尊敬、称赞,从中获得心理满足。玛德尔德意识到自己正当青春并且拥有惊人的美,而“妇女们本来没有阶级,没有门第之分,她们的美,她们的丰韵和她们的诱惑力就是供她们做出身和家世之用的。”她希望自己的美得到社会的认可,并希望借助自己的美去获取荣耀。所以,教育部长的一纸请柬对于没有高贵出身地位和充裕的经济实力来实现她的梦想的玛德尔德来说,便是一种机遇,也是她唯一的一次能够显示自我价值的机会,她理所当然地要抓住这一机会。她做新裙袍借项链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动人,也就是极自然并合乎情理的,更何况现实生活中借衣物首饰赴宴赴会的事并不鲜见。对玛德尔德借项链的举动,我们也就无可厚非。她在晚会上获得了惊人的成功,“她的作为女性的意识与价值,在男子们目光的观照中得到了认可,从而可以说,她的作为人的意义与价值,在他人目光的观照中得到了承认”;同时也说明了出身低微的妇女,她们的自身价值难以得到表现,假如她们也有钱有地位,绝不比贵妇人逊色。虽然厄运伴随着成功到来,但她并没有为她的那场风流懊悔。当她独坐窗前的时候,“于是就回想从前的那个晚上。那个舞会,在那里,她当时是那样美貌和那样快活。”因为,在她人生的道路上,毕竟也曾有过潇洒走一回的辉煌,她为了荣耀的一瞬,付出了十年的青春,这诚然可叹;可是,如果她不去参加舞会,恐怕连这一点荣耀的回忆都没有。

玛德尔德不安于现状,渴望改变现状,结果反而把自己推向了更贫困的深渊,过起了比原来更不如的生活。她的这一悲剧性的遭遇,是特定社会的必然结果:不安于社会安排给她命运的诚实的人,是无法摆脱社会安排给她的命运的;她要摆脱社会安排给她的命运,就只有去适应这个社会,真正变成虚荣的人。玛德尔德的追求虽然搀和着虚荣,但瑕不掩瑜,她并没有彻头彻尾地使自己去适应这个社会,她保持了上流社会的人们不可能具有的品质。对比我们的现实生活,那些为了实现自我而不择手段的缺乏诚信的人还少吗?恰恰因为大有人在,整个社会才发出对诚信渴望的呼声。

四、玛蒂尔德拥有人性的本真

玛德尔德从本质上来说是诚实的。在幻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中,她有屈有怨,但没有邪念。我们不应当忽视这样一些细节:她挺美,虽然不十分情愿,但毕竟还是与一个小科员结了婚;当接到教育部长的请柬时她并没有欣喜若狂,自卑与自尊使她头脑相当冷静,“她用一种坚强的忍耐心镇住了自己的痛苦,擦着自己那副润湿了的脸蛋儿,一面用一道宁静的声音回答:‘没有甚么。不过我没有衣裳,所以我不能够去赴这个晚会。你倘若有一个同事,他的妻子能够比我打扮得好些的,你就把这份请帖送给他’”;当丈夫问她做一套像样的以后遇着机会还可以再穿的很简单的衣服要花多少钱时,她思索了好几秒才量入为出地提出了一个让节俭的丈夫能够接受的数目;她没有一点儿插的挂的首饰,第二次产生了不去赴晚会的念头;面对女友琳琅满目的首饰,她仅仅借了一件。她是理智的,现实的,自尊的,她那“世上最教人受委屈的就是在许多有钱的女人堆里露穷相”的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细节,不是玛德尔德虚荣心的展示,而是一个贫家漂亮女子交织着渴望与失望,自卑与自尊,怨恨贫困又不愿受人白眼,心理极难平衡的委屈与痛苦的流露,透出了她本质上的纯洁与诚实。

玛德尔德是虚荣浮华社会里不可多得的女性。在她身上,有着熠熠闪光的东西。从借项链到丢失项链,从赔偿项链到还清债务,整整十年里,她从来没想过也从未怀疑过女友借给她的那串项链是假的。可见玛德尔德不但不是一个满心虚荣,华而不实的人,而且是一个非常老实,十分真诚的人。特别是她发现项链丢失并且已无法找回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和丈夫立即决定赔偿项链。除了倾其所有,拿出全部积蓄外,又四处借债,三天内弄得倾家荡产,负债累累,寻遍全城硬是把一条价值三万六千法郎的钻石项链买来赔给了女友。她和丈夫在做这一决定时,没有任何一点私心杂念,更没想到任何欺骗手段,而且,在把货真价实的项链赔给女友时,因为迟还了几天和项链不是女友原来的还忐忑不安地生怕引起女友的不快。玛德尔德是一个多么诚实、可靠,相信别人也相信自己的女子呵!她辞退了女佣;住屋顶底下的一间阁楼,过起了比先前还不如的生活,“种种家务上的粗硬工作”和“厨房里可厌的日常任务”都自己干自己包。在十年里,她克勤克俭,即使遍尝艰辛,也“一直勇气十足地横下一条心,必须还清这笔骇人的债。她一定要还清。”这种诚实的要强使我们看到的玛德尔德不仅本质上诚实,而且具有正视现实,正视困难的勇气,具有吃苦耐劳的忍耐力,具有敢做敢当的自主和自尊精神。如果她真是一个一味追求虚荣,十分庸俗,甚至不择手段去追求奢华生活的人,那么,她在厄运临头之时,完全可以利用在上流社会刚刚取得的巨大成功和认识那么多达官贵人并已对他们产生了极大诱惑力的机会,去巴结,去钻营,去千金卖笑,从而使自己摆脱经济上的困境。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不要说十年,很可能一个晚上就可以赚到那条真钻石项链。可是,玛德尔德没有那样做。她宁可负债累累,苦苦度日,却没有选择卖身还债的道路,甚至连丢失项链的事也不曾向任何人诉说。她默默地承担重负,退佣人,住阁楼,干粗活,提篮买菜,讨价还价,里里外外,一手操持,这能解释为虚荣心和对虚荣心的惩罚吗?当然不能。这决不是虚荣心,这是她的自尊心,是她宁折勿弯性格的表现,是她穷人不穷志的人格体现。当她自己诚实的劳动,以十年的青春为代价还清巨额债务时,她如释重负,“自豪地,发自本心地快乐!”如果把这些当作虚荣心,或者作为对虚荣心的惩罚,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反观我们的现实生活,为了虚荣而出卖肉体甚至灵魂的那是大有人在。

五、结论

在虚华的金钱世界里,是什么都可以当作商品的。正因此,虚荣也往往成为导致堕落的温床。我们可以将玛德尔德和莫泊桑的另一篇小说《珠宝》中的朗丹太太作一个对比。朗丹太太的社会地位、身份和漂亮的容颜跟玛德尔德一样,但两个人的选择却迥然不同。朗丹太太背着丈夫在外卖身卖笑,得到了无数的真首饰,但却以真作假,对丈夫说是廉价买来的假货,丈夫信其所言也一直认为是假珠宝。直到妻子死后,他拿“假”珠宝去出卖才吃惊地发现全是真货,他因为妻子的这份“遗产”而成了大富翁。而玛德尔德抱着渴望荣华的幻想在上流社会转了一夜,她没有出卖自己,她诚实、自尊、自主、自强,但却遭到了厄运。朗丹太太和玛德尔德,一个以真作假,一个以真还假,结局大相径庭。朗丹太太出卖美貌、灵魂和肉体,得到了真首饰而求得了荣华;而玛德尔德没有利用自己的漂亮迷人及其已取得的效果去改变自己的处境,而以倔强和自尊偿还了借债,失去了青春与丰韵,十年后以一个强健粗硬的妇人形象出现在年轻貌美如初的女友伏来士洁太太面前,目瞪口呆地听女友平静地说:“唉!可怜的玛德尔德,不过我那一串本是人造金钢钻的,顶多值五百金法郎!……”这是多么无情的现实!这是虚华的社会对现实的嘲弄!虚假成风的社会总是让人难辨真假,它使真诚老实的人受作弄,作伪者无所顾忌作弄人,而生活在虚华社会中的妇女,她们的命运自然不是堕落便是没落。对玛德尔德遭到的厄运,我们的心灵不能不为之震颤,我们不能不为之感到不平,不能不为她的诚实、她的自尊自强倾注深深的同情,同时,也不能不对作弄诚实人的虚华社会产生怀疑和失望。

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擅长于通过资本主义城市生活风习的描写来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金钱罪恶和道德堕落,说明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总根源。围绕这一主题,它独创了一系列批判现实主义的典型形象:没落的贵族、浑身铜臭的暴发户、冒险家……以及与这些形象相对立的“小人物”悲惨命运的描写,向资本主义社会提出控诉,对它进行批判。《项链》就是通过以假冒真,以真还假,假作弄真写了玛德尔德的悲剧。玛德尔德付出了十年的青春,十年的艰辛,就是一条假项链在暗暗起着决定作用。假项链在作品中既是写实,又是象征和暗示,“它象征了那五光十色的舞会,那煌赫浮华的上流社会,那重名轻实、虚有其表的十九世纪法国巴黎资产阶级社会的花花世界。”假项链作为资产阶级虚荣浮华世界及其社会风尚的象征,就这样摆布着、主宰着一个有渴望而又诚实的漂亮女子的命运。可以说,玛德尔德的悲剧是超越现实追求的失落和诚实的不幸,而总根子则在于金钱世界的虚荣与堕落。

参考文献:

[1]莫泊桑(法).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吴龙辉等.鲁迅全集(第一卷)[M].新疆人民出版社,1992

[3]林亚光.美为何失落?[J].名作欣赏,1988(4)

[4]庄美芝.从玛德尔德的悲剧内涵看人与现实的错位.名作欣赏[J],19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