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婆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3-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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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  婆

王星宇

武汉海淀外国语实验学校

外婆出生在那个红色年代。

彼时,一化三改接近尾声,村头粉刷着新的标语;六月,窒息的酷暑有了预兆,人们的欢心里共振着某些杂质——可以忽略的,他们说。不过这一切对于那个婴孩来说都还太遥远。

1956年6月10号,一个普通的日子,红城乡一户贫农家里传来一阵明亮的啼哭声,她哭声的节奏正交杂在时代大踏步的进行曲里。

说是6月10号,其实谁都拿不准。她是家中老大,有五个弟弟妹妹。一家六个子辈,爹爹妈妈也弄不清楚的生日,只知道多一个人多一个劳力。加上家中也没钱过生日,她也把自己的生日忘记了。直到五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进城,她才有了个身份证;6月10号也是取亲人记忆里她出生日子的平均。

从她醒事起就开始放牛。清晨四点,她就要起身到荆江大堤放牛,那里泥肥草嫩。四五岁的她还不能骑上牛,只能在牛身后紧跟。江陵多雾多雨,每到雨天,她只能穿着蓑衣戴着雨帽走泥泞的二十多里。摔跤是难免的,她的身上到现在还有受伤的痕迹。

在放牛的空闲,她最喜欢看着水天一色的江面发呆——世界全然是青灰色的,仿佛只有一水、一牛、一人。她说,这时候往往很放松,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有心慌。

外婆不识字,她不知道的是,一千多年前在离这儿不远的黄州,有一个落魄的文人望着同样天气同样的江,写下了与她类似的话:一蓑烟雨任平生。

只是那个人是文坛明星苏东坡,而外婆,却是那个不知谁是苏东坡的一个普通老百姓。

于是感慨完了日子还得继续,早上放牛上午砍柴中午做饭下午帮忙插秧傍晚做饭。到了十几岁就去生产队挣工分,因为年纪小,经常被抢占工分她也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她只能更加拼命地劳作。

俗话说长姐如母,她不懂,可是她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这个家。

那一年一位伟人在天安门上大手一挥,要防止资本主义复辟,要以阶级斗争为纲。于是,如火如茶的革命开始了。刚开始,外婆不懂,看镇上天天枪毙人,茶饭不思。她上高中的弟弟解释,之所以叫这个名字,肯定是斗文化的,没文化反而安全。

在讲解中,她也渐渐弄懂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区别:“社会主义就是大家的菜平分着吃资本主义就是自己吃自己的菜。社会主义困难的在于怎么分菜"

外婆到现在还记得这个不恰当的比方,说出来就哈哈大笑;但在当时,这确实是社会的写照。后来来了人,那群天兵砸了龙王庙,说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乡亲们不准,一来二去产生了械斗,好几个乡亲被批成反革命分子,其中不乏有公社生产标兵。还留在村里的,包括她,都是沉默的大多数。

直到她二十岁的一个初秋——她到现在还记得她插秧时的那声广播: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我们亲爱的毛主席,永垂不朽!

她低下了头。

如果此刻我们把视角拉大,大江南北纭纭黎民纷纷黔首……这片红色的土地上的每个人都停下来,低下了头。

很多年后的历史书上应该会写到,这声广播,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改革开放的消息传到了村里,镇子上考出了第一个大学生。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外婆虚岁二十四。她和同样一户赤贫的人家的小伙子通过媒人介绍认识了,互相看对了眼;来年就结了婚,靠着自己的勤俭持家与拼命地操劳有了一件简陋的房,分到了二亩地,勉勉强强有了自己的家。那个害羞懵懂的年代,关于爱情的定义远比现在简单,"娶妻娶德不娶色,嫁人嫁心不嫁财"就是标准。在日久天长的平凡中,那些春心萌动也都变成厮守半生的亲情,平淡也隽永。

婚后第一年,生下了大女儿;第三年,生下了二女儿;结婚多年,生下了小儿子。因为自己没文化吃尽了苦头,在子女的教育上她从不吝啬钱。三个子女全部送去上学——这在彼时生产力底下的农村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多一个人读书,家中就少一个劳力;少一个劳力,家中饥饿便会更甚。对此,外婆从不后悔。她常常一个人干两三个人的农活,瘦朗如铁的她常常披月色之衣戴星汉之笠,不论风霜雨雪、骄阳烂漫。“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不是修辞,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在太阳在南北回归线的运动中,催黄了树叶、催熟了庄稼,做着亘古以来就存在着的周期运动。新世纪的风声将近,家里这些年有了点积蓄,在县城的市中心买了套房。两个女儿已经开始上班了,儿子在上初中。她每天推着摊来到学校门口卖早点,和以前一样,前日出而作。那时的县城里的重点初中大多是只有“万元户”才能上得起的,儿子的同学一个个都非富即贵。她知道,儿子不希望被别人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卖早点的,所以每次当儿子经过校门口时,她从来避过身去,假装取物,避开复杂的目光。

日子依旧这样过着,卖菜、卖早点、送货、打下厨、拾荒......洪水也好非典也好暴雪也好,她从来不停下自己的脚步。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值得欣慰的是,两个女儿就业还算顺利,在供给温饱之余还能返回点钱给她;儿子成绩很好,老师说他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有人说,这一代父母一生的期望就是自己的子女成才,外婆也是这样。

她曾经想,这辈子也算活够份了。

林立的高楼大厦、数不清的广告牌、从来没见过的车、无比快的红绿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未知。那是2009年,她第一次离开那个小县城。来到武汉,来参加他外孙的百岁庆。

在饭桌上,她第一次吃到了蛋糕,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外孙。外孙白白胖胖,不哭也不闹。她探出手,又缩回去擦了擦,便从女儿手里抱来了自己的宝贝外孙。谁都不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复杂心情。喜悦、紧张、释然......半生苦难在此刻交织在心头,化为幸福的泪水。

宴会结束后,女儿告诉她,以后就交给她来带外孙。自己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孩他爸也一样,要天天出差。她正式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城市,在以后许多个孤独的夜晚都要和怀里的小生命相依为命。

他们选了好多个地方,最后选在了郊区的一栋复式,因为价格便宜。那时那里没有人住,已经建好的楼宇里只有他们一户亮光。道路没有人修整,歪歪的水泥路上布满杂草,每次带着小外孙去买菜真可谓“道阻且长”。回到家后,她便打开电视,自己做饭,外孙看电视。再大些了,外孙便和同龄的小孩出去玩,每当烧火好了,就会在窗口喊外孙吃饭;孩子饿来的快,听到喊声就急忙跑回家吃饭。她不懂文化,但她觉得每一个这样平淡的黄昏都让她感到无比幸福。

外孙上小学,他们搬家到市中心的学区房。每当外孙放学,她就过来接外孙。小学在医学院里,距离家大概有两公里。小孩精力旺盛,可对于她来说已算较远。可她依然每天走去走来接孩子,从来不曾迟到。她总是拼命挤到等候的家长的最前面,为了外孙第一眼就能看见。回去路上,外孙总会给他讲今天学的知识;她没有文化听不太懂,但是总是耐心地听着。在家门口的一条小道上总有小吃摊,外孙总缠着她买;她拗不过,总是给外孙买了。后来女儿知道了,不许她给外孙买;可是有时,她还是偷偷地攥着吃食,四下张望便给了外孙。

后来外孙去上了一所寄宿学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她就周中住在郊区的自己家,周末过来,持续了许多许多年。

记得新冠初期,她发烧了,女儿把他带到医院。那时,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后来肺部CT后发现只是普通流感,在家休息了一周就好了。好了之后她调侃说,自己也算死了一回的人了。

今年生日,她吹了蜡烛后,我们问她许的什么愿。她说,我愿儿女平安。

尾声

外婆是一个很平凡的人,终其一生都是。

她没赶上改革开放的浪潮,没抓住国企改革的机遇。她不曾识字,只认识她的姓氏和他外孙的名字。没有文化寸步难行,但她依旧凭借指自己的勇气与执拗走了很远很远。

同村跟她一般年纪的都清贫地固守着土地。这一代的农村人根在那片土地上,土地既是故乡,又是枷锁。

可外婆成功地走了出去,她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他对子女都很好,总是不厌其烦地询问和倾听,对他的外孙更是如此。她不知道如何表达,只是天天做好吃的,有时候买些礼物给他。每次生病总是最着急地守候,哪儿磕了碰了比我都心疼。

外婆是一个伟大的人。在我眼里。

祝愿外婆永远健健康康,平安喜乐。

学校:武汉海淀外国语实验学校

班级:九1班

姓名:王星宇

指导老师:曾磊

指导老师点评:写外婆的这三部分,是一代人的写照,与当时的时代相呼应,真情实感,最能打动人心,能获得共鸣。外婆虽然平凡,但其努力生活,为子女无私付出的真情实感,表达得很完美。最后的尾声,卒章显志,同时通过表达了你对外婆的祝福与牵挂,让全文层次得到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