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的政治态度和思想性格(2)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9-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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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对话,鲜明地表现了三个人的不同性格,谢灵运之所以肯定潘、陆,正因为他自己也是以才华作为邀竞的资本的:

灵运为性褊急,多愆礼度,朝廷唯以文义处之,不以应实相许。自谓才能宜参机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庐陵王义真少好文籍,与灵运情款异常。(《宋书.本传》)义真聪明爱文义,而轻动无德业。与陈郡、谢灵运、琅玡颜延之、慧琳道人并周旋异常,云得志之日,以灵运、延之为宰相,慧琳为西豫州都督。徐羡之等嫌义真与灵运、延之昵狎过甚,故使范晏从容戒之。义真曰:“灵运空疏。延之隘薄,魏文帝云鲜能以名节自立者。但性情所得,未能忘言于悟赏,故与之游耳!”(《宋书·武三王传》)

义真貌美、聪明、能文,在刘裕的七个儿子中特受宠爱,颇类似于当年的曹植。刘裕有一度曾经因为长子义符不称心意而想改立义真,为谢晦所劝阻,事见《南史·宋宗室及诸王传上》。15义真自此与谢晦和徐羡之、傅亮形成水火,谢灵运也随之而再一次卷进政治漩涡,并由此而最终灭顶。谢灵运之接近义真,当然也不止于义真喜爱文人,气味相投,而是看到了义真有继位的可能,用谢晦的话说,就是干进邀竞。义真所谓“灵运空疏”云云,不过是一句随口的敷衍,而“以灵运、延之为宰相”则是少不更事的真实表白。

门第观念,归根到底是由经济和政治的利益所决定的。谢灵运瞧不起刘裕,但是当改朝换代已成定局,在毫不容情的现实面前,主观和客观都不允许他像陶渊明那样,不愿以心为形役,就回家种地。他只能对心理状态作自我调节,以适应新的现实。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三月三日侍宴西池》:“虞承唐命,周袭商艰。江之永矣,皇心惟眷。”也许是言不由衷,不过毕竟是在颂圣了。当这种心理状态稍趋平衡,他就想在新朝取得由于改朝换代而来不及在旧朝所取得的东西:“宜参机要”,“应参时政”。刘裕和刘义隆仅仅把他当作文学侍从之臣,而且不止一次地把他罢官、外放,阶级意识的委屈、热衷的破灭,再加上根深蒂固的狂傲,就使谢灵运和刘宋王朝的矛盾一步一步激化,终于不可收拾。16

对政治上的不信任和打击,谢灵运毫不退让,一贯不知收敛,在永嘉“肆意傲游,遍历诸县,动踰旬朔,民间听讼,不复关怀”;刘义隆诛徐、傅、谢晦,召为秘书监,“多称疾不朝值”,“出郭游行,或一日百六七十里,经旬不归,既无表闻,又不请急”;再度罢归始宁,寻山涉水,从者数百人,惊动了地方官,以为“山贼”。不理政事,本来是高门的故态;17寄情山水,借大自然的风光来冲淡抑郁,一般也意味着在现实面前退却逃遁。然而这些在谢灵运身上则更多地带有负隅顽抗的成分。汉朝的士大夫已经懂得韬晦,比如杨恽免官,孙会宗劝他“杜门惶惧,为可怜之意”(《汉书·杨恽传》),杨恽不听,反而在复信中嬉笑怒骂,结果为此丧命。谢灵运当然记得这些殷鉴,但骄纵恣肆远远超过杨恽,可见其愤懑狂傲的难于自制。反映在白纸黑字的作品上,多数情况下要显得含蓄、收敛,然而内在的傲岸并未减杀。典型的诗篇是他的名作《登池上楼》: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宵愧云浮,栖川怍渊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嵌。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故,无闷征在今。

以潜虬、飞鸿托物起兴。虬以深潜而自媚,鸿则奋飞而扬音,出处虽殊,都能各得其所。虬是古人心目中的神物,鸿则是一举千里、横绝四海的健翎。以这两种形象起兴而兼自比,怀抱不言可喻。当时出守永嘉,庐陵王义真尚在人世,这一时期的诗歌,基调是感伤年华易逝、怀才不遇,很少颓丧的成分。“初景革绪风”四句写眼前实景,大地春回,为谢灵运带来了欣欣的生意。二十年前,吴小如师见告,说俞平伯先生一次谈到李后主,以为真正惹起杀机的是“小楼昨夜又东风”而不在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是极有启发性的见解。谢诗李词,不妨参观互读。以下又用《豳风·七月》和《楚辞·招隐士》的典故,按照传统的理解,前者是“周公遭变故,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致王业之艰苦也”(《诗》毛传),后者是“小山之徒,闵伤屈原”(《楚辞章句》)。提到周公和屈原,表面上似乎忧谗畏讥,实则是从字里行间透出了不安分。

庐陵王义真在政治上一度给谢灵运以腾达的憧憬,谢灵运对此终身不忘。永初三年,离京赴永嘉太守任,在两首诗里都叙述了当时心情:“生幸休明世,亲蒙英达顾”、“将穷山海迹,永绝赏心晤”(《之郡初发都》),“解缆及潮流,怀旧不能发”(《邻里相送至方山》),许多评注家都以为是指义真。所谓“赏心”,意指感情上的沟通、契合,《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的“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是一般的泛指,这里的赏心,则专指和义真、颜延之的关系。在到永嘉以后所写的山水诗中,又两次提到“含情尚劳爱,如何离赏心”(《晚出西射堂》),“我志谁与亮,赏心惟良知”(《游南亭》),也是专指义真。诗人谢灵运的精神世界是复杂的,狂傲中混杂着真挚,邀竞中又产生了对义真的理解,一再流露于诗中的感情,不仅是感恩知己而是兼有失意的同情和共鸣。他被宋文帝征召入京,宋文帝问他“自南行来,何所制作”,他回答说:“《过庐陵王墓下作》一首。”(《文选》卷三十二《过庐陵王墓下作》,李善注)这一极不得体的回答无异于当面挑衅,是强烈的感情爆发,也是鲜明的性格体现,同时又表明了谢灵运热衷于政治而缺乏政治家的起码素质,否则就不可能这样完全失去克制。

诗人和政治家是两回事,能够做到“二难并”的杰出人物在历史上并不多见。文学史家可以称赞李白忧国忧民的抱负和兼济天下的雄心,然而诗人李白真要当上宰相,十之八九会把事情弄糟,至少我相信如此。谢灵运和李白,在气质上颇有共同的地方,不过由于时代和其他条件的差异而表现不同而已。傲视一切而偏偏要投身政治,李白遭际明时,还落一个流夜郎的下场,谢灵运的结局,即便没有王弘、孟凯和其他什么人的落井下石,也早已洞若观火的了。

四、燥热的化解剂——玄言、佛理

谢灵运的世界观,带有鲜明的时代和阶级印记。

清谈玄理是两晋士族的一个重要标志。太元以后,谢氏家族以其政治上的地位而隐然在清谈界执麈尾,谢安、谢玄都是颇负盛名的清谈家。到谢灵运兄弟一辈,由于《世说新语》没有记载他们的谈锋,详细的情况已经很难了解,但是史籍中仍然可以见到一鳞半爪。《南史·徐羡之传》记羡之与傅亮、谢晦宴聚,“亮、晦才学辩博,羡之风度详整,时然后言”,《王惠传》记谢瞻才辩有风气,尝与兄弟群从造惠,谈论风起,文史间发,惠时相酬应,言理清远,瞻等惭而退”,“素不与谢灵运相识,尝得交言,灵运辩博,辞义锋起,惠时然后言。时荀伯子在座,退而告人日:‘灵运固自萧散直上,王郎有如万顷陂焉。’”可见谢灵运也不时参与清谈,不过由于时代风气的转变,清谈的内容,于辨析名理之外又间以文史,这种转变,和诗歌中的“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也正相一致。

汤用彤先生曾把魏、晋玄学分为四派,即王弼、何晏之学,释氏所谓本无义;向秀、郭象之学,释氏所谓即色义;心无义;不真空义。18谢灵运不以玄学名家,但在作品中,“三玄”的哲理和语言俯拾即是。从作品所反映的思想来看,他对玄学的理解,大致在王何、向郭两家的范围之内而并不拘执一端。

谢灵运熟精玄理,但从反映于作品中的具体情况来看,他于玄理并不囿于烦琐概念上的辨析而重在致用。魏晋玄学的四个派别,不论其本体论和社会观的差别如何,归根到底,都在经济上服务于自给自足的庄园制,政治上缓和统治集团的内部矛盾,思想上则是放浪形骸的兴奋剂和克制燥热的镇静剂。像谢灵运这样热衷仕进而又性格强烈的诗人,在人生道路上却屡经蹉跌,如果没有玄理的化解,其后果就是更早地不为刘裕父子所容,或是彻底地陷于精神上的崩溃。谢灵运在诗篇里装进那么多的玄理,正是缘情言志而不是无病呻吟。有的评论家对谢诗的“玄言尾巴”表示不满,其实从山水和玄言的关系以及谢灵运本人对玄言的需要来说,即使是“尾巴”,也是诗篇本身的天然肢体而非硬安上去的义肢,试比较谢诗和东晋其他玄言诗人的作品,问题不难清楚。至于对这些诗中的玄理在艺术上应该作什么评价,那是另一回事。

正是从这样的需要出发,谢诗中的玄理体现了诗人谢灵运人生哲学中的一个重要侧面,从《老子》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十九章)出发,进入到“致虚极、守静笃”、“归根”、“复命”的境界(十六章),回归于自然。他用“居常以守终,处顺故安排”(《登石门最高顶》)来自我譬解,用“矜名不足道,适己物可忽。请附任公言,终然谢天伐”(《游赤石进帆海》)来自我警惕,以期到达“未若当疏散,万事恒抱朴”(《过白岸亭》)的自我满足,王弼所谓“羡其朵颐而躁求,离其致养之至道,窥我宠禄而竞进,凶莫甚焉”(《易·颐》“观我朵颐”注),郭象所谓“都忘内外,然后超然自得”(《庄子·齐物论》“吾丧我”注),被和谐地结合在失意的精神世界之中。

这些玄理,也就是谢诗中一再出现的“理”的主要内容;而诗中的“情”,则是诗人的热衷与狂傲、抑郁与焦虑。谢诗里经常可以看到“理”与“情”的矛盾,并在多数情况下以“理”胜“情”,获得了暂时的解脱。在离建康出守永嘉时,谢灵运已经悟出“含情易为盈,寡欲罕所阙”的道理(《邻里相送至方山》),不过情理的交战还是经常出现,永嘉辞官归始宁。“早闻夕飙急,晚见朝日暾。崖倾光难留,林深响易奔。感往虑有复,理来情无存”(《石门新营所住》),前四句是写景的名句,用字的险仄可以见出心情的烦忧,却由于玄理之来而得扫荡以尽。同一时期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和《从斤竹涧越岭溪行》,情调要轻快得多,“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是“物赊于己,故理为情先”(《答僧维问》),“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则是心与物契,情理一致了。在玄理中,谢灵运找到了欣喜,也化解了痛苦。不过一旦痛苦过甚,麻醉剂也会失去作用:“理感心情恸,定非识所将。”(《庐陵王墓下作》)理胜而情不胜,谢灵运没有能力对这种矛盾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安排徒空言,幽独赖鸣琴”(《晚出西射堂》),“安排去化”的玄理不再能说服自己,乃不得不借助于其他的排遣手段。

谢灵运的思想体系比较庞杂,除玄理而外,还曾受过很深的佛学影响。东晋时期佛教的发展和佛理的侵入清谈,人所共知,无需赘述。谢灵运本人,少年时代曾信奉道教,很快又转而奉佛,19先后和名僧慧琳、慧运、昙隆、慧严、慧观、慧睿等往来,《高僧传》中记载过不少片段事迹。谢灵运并没有专门阐述玄理的文章,但《广弘明集》中却录有他的佛学论文《辨宗论》、《佛影铭》和为慧远、昙隆写的两篇诔文。此外,他还曾和慧严、慧观共同润色过《大般涅槃经》昙无谶的译文。经过润色后的译文比原译远为流畅优美,世称南本,原译则称北本;又有《金刚般若经注》,已佚。20

《佛影铭》和《慧远法师诔》都是晋亡以前的作品,文章写得很有文采21,但于佛理并无发明。真正可以看成哲学论文的是《辨宗论》(包括答问)。

魏晋清谈中有一个命题,即圣人是否可至。汉代以来儒家的基本观点认为,圣人不能至,因此也不能学;佛教的基本观点则认为,圣人(佛)可以至,其途径是“祛练神明”(《世说新语.文学》)即不断地修炼。晋末名僧竺道生独标新义,认为臻至圣人的途径在于“顿悟”而无关乎修行积累。这些不同的主张有其不同的社会背景,这里不必具论。谢灵运的《辨宗论》在竺道生的论点基础上进一步作了发挥:

有新论道士,以为寂鉴微妙,不容阶级,积学无限,何为自绝。今去释氏之渐悟而取其能至,去孔氏之殆庶而取其一极。

二教不同者,随方应物,所化地异也。大而校之,华民易于见理,难于受教,故闭其累学而开其一极,夷人易于受教,难于见理,故闭其顿了而开其渐悟。渐悟虽可至,昧顿了之实;一极虽知寄,绝累学之寄。

很明显,谢灵运企图折中儒佛,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统治中国封建社会的理论基础——儒学的强大和稳固。虽然受到“异端”的冲击而不被同化,相反还有同化“异端”的潜力,在此之前,应贞、向秀就标举“孔、老可齐”,“儒道为一”(《辨宗论》),阮脩回答王衍“老庄与圣教”“将无同”(《世说新语·文学》),也可以说明这一看法。谢灵运强调“顿了”,但并不完全否定“渐悟”,从这层意思上说,似乎又是在调和顿渐,归根结蒂,就是钱锺书先生所指出的:“悟必须‘慧业’,故‘成佛’甚速,若夫不由慧生悟而只修行持戒,则能免于地狱诸苦恼而未遽得正果也。”“‘华民’恰与‘上根人’相当,而‘中根以下’者乃‘夷人’也。”(《管锥编》第四册,第1292—1294页)

这自然又是在为“第一流”人物作论证,22舍甲族子弟和天才文学家如谢灵运而外,还有什么人有资格具有“慧业”呢?《南史》本传:

(会稽)太守孟凯事佛精恳,而为灵运所轻,尝谓凯曰:“得道应须慧业,丈人生天当在灵运前,成佛必在灵运后。”凯深恨此言。又与王弘之诸人出千秋亭饮酒,倮身大呼,凯深不堪,遣信相闻,灵运大怒曰:“身自大呼,何关痴人事!”

孟氏在当时不能列入甲族。顗兄昶,义熙间曾为尚书左仆射,卢循攻京畿,忧惧而死。孟昶是刘裕起兵反对桓玄的赞助者,孟顗大约也凭借这一层关系而为刘裕父子信用,23谢灵运鄙视孟顗,认为像这样的人不配具备慧业,也是很自然的事。

佛理之于谢灵运,不仅是玄言中的一种新鲜义理,也不仅是用来论证自己的高贵,更多的用处也像玄言一样,可以溶解愤懑,冲淡燥热。所以在《山居赋》中,佛理玄言混杂间出,既有“抚鸥□而悦豫,杜机心于林池”的解脱,也有“钦鹿野之华苑,羡灵鹫之名山”的向往。“观三世以其梦,抚六度以取道。乘恬知以寂泊,含和理之窈窕”,更是玄佛一体。三世,佛家谓过去、现在、未来;六度,即忍辱、精进等六波罗密;恬知和理,则又来自《庄子·缮性》“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神游于空无清静之中,心寄于浊世浮生之外,谢灵运乃得以从容自适。《过瞿溪山饭僧》、《石壁立招提精舍》、《净土咏》等诗篇,同样体现了这种作用。他的绝笔《临终诗》,“惟愿乘来生,怨亲同心朕”,平生的恩怨统统消溶在“我佛慈悲,怨亲平等”之中,从而获得了心灵上的最后一次解脱。

中国的封建社会中,从来没有一种意识形态可以彻底排斥取代儒家学说,在玄学最盛行的魏晋时代亦复如是。过于强调玄言佛理与儒家学说的对立而忽视它们之间的渗透,是一种偏颇的看法。政治、法律、道德、伦理、文学艺术的观念和实践之中,儒学的王统地位并没有在根本上动摇,宋文帝立儒、玄、文、史四馆,儒学仍然居于首列。从谢灵运本人来说,情况也不例外。表现于作品中的热衷用世之情,处处都以儒家的学说作为理论上的依傍。反之,“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穷则独善其身”这些原则,也可以当作精神避风港。这个问题比较清楚,无须再多作论述。

近几十年来,对谢灵运的研究比较落寞,原因或许是对作品的思想内容不大好作恰当的评价。本文探讨了谢灵运的政治态度、门第观念、性格的特征以及玄言佛理对他的世界观发生的影响,还来不及对谢灵运的诗歌作正面的分析,仅仅是期望通过这些探讨,为研究谢诗提供一些知人论世的参考意见。不当之处,敬待指正。

注释

1 陶诗“似澹而实美”的韵味和“声色大开”似乎不相干,但是陶渊明的水墨田园和谢灵运多色调的工笔山水,在使诗歌由说教回到形象上,可以说起了殊途同归的作用。

2 见《南史·王僧达传》、《宋书·张邵传附张敷传》。

3 今吴语中尚有这层意思,“笃”字读“浊”音。

4 《谢晦传》叙刘裕于彭城大会,命纸笔赋诗。谢晦恐怕刘裕出丑,于是代作。紧接着说“时谢混风华为江左第一,尝与晦俱在武帝前,帝目之日:‘一时顿有两至人耳。”’但谢混在义熙八年就被‘赐死”’,彭城之会在义熙十四年。史家多称《南史》文约事详,不过这一段记载却简约得在时间上过于含混。《晋书·谢混传》和《宋书·谢晦传》则不记此事。

5 参看赵翼:《廿二史劄记》卷十二《江左世族无功臣》条。

6 刘裕即位登坛,以不能得到被他杀掉的谢混“捧玺缓”为憾事,后来选中了谢澹,但谢澹也颇为倨傲,弄得刘裕很不痛快。见《晋书·谢安传附谢混传》、《南史·谢晦传附谢澹传》。

7 谢混赏识的侄子还有谢晦,义熙初尚未成年。义熙六年,孟昶死,谢晦由盂昶幕转入刘裕幕,并成为得力人物,但当时二刘力量的消长已经明显,谢混、谢灵运已经“义无反顾”了。

8 参看唐长孺:《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魏晋南朝的君父先后论》。

9 此诗张溥:《谢康乐集》、黄节《谢康乐诗注》均生收,逯钦立:《先秦汉魏南北朝诗》据《失收文馆词林》辑补。

10 杨勇:《谢灵运年谱》系《撰征赋》于义熙十四年,误。赋中明言“愿关邺之遄清,迟华銮之凯旋”,可见长安尚未攻克,赋的写作时间是在十三年春。十四年,刘裕返彭城,九月大会戏马台,谢灵运有诗,这是第二次去彭城。

11 黄节《谢康乐诗注》于此诗下引陈胤倩曰:“累仕之后,忽发此愤,诚非情实。然吾谓康乐胸中未忘此意,于其哀庐陵位之。”陈胤倩看到了矛盾,但所作的解释却难于圆通。

12 王景文(或)为宋明帝赐死,门客焦度愤怒,说:“大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可数百人,足以一奋。”王景文回答:“知卿至心,若见念者,为我百口计。”仰药酒死。王景文以宰辅兼领扬州刺史,力量远非谢灵运可比,尚且知道毫无造反的可能。见《南史·王铱传》。

13 谢灵运举出的古人中,尤其是嵇绍,父亲嵇康被司马昭所杀,本人却效忠晋室,死于八王之乱,晋朝人就对此有所非议。《御览》卷445引王隐《晋书》中就载有郭象、郗鉴的批评,认为“义不足多”,不应该出仕晋朝。

14 谢灵运死后一年,彭城王义康又杀檀道济,宣布的罪状中有一条是“谢灵运志凶辞丑,不臣显著”,檀道济“纳受邪说,每相容隐”。这又是一次冤狱。至于“志凶辞丑”,除了这两首诗以外,已经看不到任何别的材料。

15 刘裕平关中,以义真为留守,当时义真仅十一岁,还是个小孩子。刘裕这一措施,显然是想为义真作政治上的投资。其后在继承人问题上考虑义真,当非偶然。

16 事情还需要从矛盾的对立面来观察。南朝诸帝起自素族,在门第上有自卑感。其所以自附风雅,正因为文学艺术的才能是高门的一种标志,也由此,才出现了帝王嫉妒文士这一历史上的特殊现象。《南史·王僧虔传》载宋文帝自言书法可比王献之,宋孝武帝欲擅书名,僧侣竟至以“掘笔”写字又《临川武烈王传附鲍照传》载宋孝武帝好文章,自以为人莫能及,吓得鲍照“为文章多鄙言累句”。又《刘峻传》载峻在梁武帝前隶事,卖弄学问,为梁武帝所恶。至于后来隋炀帝因为嫉妒“空梁落燕泥”而杀了薛道衡,则是更为突出的例子。宋文帝气度深沉而狭隘,谢灵运不为所用,就必然不为所容。他对谢灵运的迫害逐步升级,最终杀之而后快。谢灵运固然有取死之道,但也可以见出宋文帝对谢家和谢灵运本人的厌恶和嫉忌之深,厌恶主要出于政治上的原因,嫉忌则更多地是个人的因素。

17 干宝《晋纪·总论》:“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其倚仗虚旷,依阿无心者,皆名重海内。”(《文选》卷49)具体的事例,史传中比比皆是,王徽之作桓冲的骑兵参军,不知所习何事(《世说新语·简傲》),王裕之作尚书仆射,读不懂公文(《南史·王裕之传》),这是一种高门的“派头”。

18 见《魏晋玄学论稿·魏晋玄学流别略论》。

19 东晋时代,道教经过葛洪的改造和提倡,世家大族竞相信奉。琅□王氏、高平郗氏,都是天师道世家。谢氏家族信奉道教虽无确证,但从《诗品》所记谢灵运从小寄养在钱塘杜明师道馆一事来看,至少谢玄一房和天师道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在这种环境里,谢灵运本人不大可能没有信奉过道教,《石室山诗》“总笄羡升乔”,也可作为一个旁证。但《庐山慧远法师诔》又说“予志学之年,希门人之末,惜哉诚愿弗遂,永违此世。”“总笄”和“志学”都是十五岁。

20 (《文选》卷59王巾《头陀寺碑文》李善注引谢灵运《金刚般若经注》:“诸法性空,理无乖义,谓之为如会如解故名如来。”这是今天可以看到的一种佚文。

21 像《佛影铭》中的“借空传翠,激光发同”、“激波映埠,引日人窗,云往佛山,风来过松”,似不经意,实则要高过《山居赋》中那些着意的描写。

22 当时品藻人物要划分等级,见《世说短语·品藻》世论温峤是第二流之高者,刘惔自居为第一流。这是在九品中正之外的一种极有影响的社会舆论。品藻的标准,门第而外兼及才能。

23 孟顗弟兄,史籍都没有正式传记。孟顗附见《宋书·何尚之传》、《南史·谢灵运传》,他奉佛精持,见《高僧传·昙无忏传》、《佛陀跋陀罗传》。孟昶的事迹,《晋书·安帝纪》、《列女·孟昶妻周氏传》有简单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