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的两种解读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1-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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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的两种解读

袁卓楠

武汉大学,湖北武汉 430000


摘要:阿那克西曼德留下的箴言乃是西方最古老的箴言,但对其翻译和研究的格局早已成为定势。海德格尔另辟蹊径,从自己的存在论出发对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作出了完全不同于前人的翻译和解读。通过这两种翻译,我们可以对箴言有更为全面的认识。

关键词:阿那克西曼德;箴言;海德格尔


阿那克西曼德所留下的箴言被记录在辛普里丘的《物理学》中,通常译为:“万物由之产生的东西,万物又消灭而复归于它,这是命运规定了的。因为万物在时间的秩序中不公正,所以受到惩罚,并且彼此互相补足。”对于这句箴言的翻译有许多,从本质上看可分为两种,一是与通常的翻译大同小异的,二是海德格尔在其《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一文中所作出的。两种不同的翻译体现了迥异的理解。

海氏首先对箴言作了在字面上严格的翻译,可以代表我们所说的第一种:»Aus welchem aber das Entstehen ist den Dingen, auch das Entgehen zu diesem entsteht nach dem Notwendigen; sie geben nämlich Recht und Buße einander für die Ungerechtigkeit nach der Zeit Anordnung.«

从中可见,箴言讨论了万物的产生和消失。梯利总结道:“所有事物必定回到产生它们的原始质料中,然后反复循环产生新的事物……事物的创造是不公正的,它们窃取了无限,正义要求它们返回到无限。这样就存在着一个永恒的、循环往复的进程,从基本实体中分离出来,又回到基本实体中去。”箴言中鲜明地表现出了阿那克西曼德对于“正义”观念的重视,但它并不像现代人的法律或伦理意义上的正义,而是类似于某种客观的必然性或自然律,这种“正义”在万物生灭的反复循环中调整着平衡。对此罗素指出:“这种正义的观念——即不能逾越永恒固定的界限的观念——是一种最深刻的希腊信仰。”

流行的意见认为,箴言这种刚刚起步的对于自然的考察是将日常生活类比到自然界,从而根据日常生活来描述万物,因此在箴言中谈及了正义和不义、惩罚和补偿等概念。但海德格尔对此进行了否定,并给出了自己的翻译:»... entlang dem Brauch; gehören nämlich lassen sie Fug somit auch Ruch eines dem anderen (im Verwinden) des Un-Fugs.«即:“…根据用;因为它们(在克服)非嵌合中让嵌合从而也让牵系相互归属。”

首先,海氏删去了前半句和结尾。这是因为他接受了约翰▪布伦特的观点,认为这一来自辛普里丘的引文的箴言的开头,并非如第尔斯那样是从其原本开头的词开始的,否则便违背了把引文和文本交织在一起的希腊语用法。根据这样的怀疑,箴言的前半句被删去。他进一步认为,如果同意删去前半句,那么按照同样的理由也应删去结尾,从而使得整个箴言只剩下中间一部分。

其次,海氏将通常译为“必然性”(Notwendigkeit或Notwendigen)的词译作“用”(Brauch)。这里的Brauch被用来表示“让某个在场者作为在场者而在场”,意味着“把某物交给其本己的本质,并且把作为这样一个在场者的某物保持在具有保护作用的手中”。海氏认为,存在者与将在者和曾在者相区别,它是当前事物意义上的存在者,这种当前的特性意味着它已经到达了无蔽状态之地带,而曾在者与将在者尽管也是在场者的方式,但它们并非当前在场,是无蔽状态之地带以外的在场者。当前在场者出于遮蔽状态而入于无蔽状态,即是“逗留”,从而当前在场者也可称之为“逗留者”。而“存在者”的概念在此则被他解释为当前在场者和非当前在场者,意味着“始终逗留者的统一多样性。任何如此这般入于无蔽状态而在场的东西,总是以其方式,向着其他每个在场者而在场”。Brauch便是把在场者交付给它的在场中的那个东西,它是存在本身的现身方式,是存在本身关涉在场者本身的方式。

再次,箴言中通常被翻译为“正义(Recht)”和“不正义(Ungerechtigkeit)”的词语变成了“嵌合(Fug)”与“非嵌合(Un-Fug)”。海氏认为,这个指出了在场者的基本特征的词语在抛去法律和伦理观念之后应当被理解为:etwas ist aus den Fugen。为强他所说的“Fuge”,孙周兴将此理解直译为“某物出于裂隙之外”。作为始终逗留者的在场者进入无蔽状态和离开无蔽状态的过渡是通过“逗留”得以实现的,这意味着始终逗留者被嵌入了进入和离开之间(Zwischen),而这个Zwischen便是裂隙,逗留者的在场的本质即成就于其在裂隙中按进入和离开两个方向嵌入了不在场之中。在此基础上,海氏进一步指出,始终逗留者为保持更久的即持存意义上的在场而固执于其中,从而出离了逗留,因为逗留是过渡性的。因此,始终逗留者便处于非裂隙中了。这便是箴言中所道出的一切在场者的本质。但这不意味着在场者使裂隙消失,而恰恰是在场者给出(geben)裂隙。这里的geben是zugeben意义上的,意味着把某物固有的东西归属于另一物,在场者与裂隙在这一过程中事实上是互相给出从而互相让对方归属的。

最后,通常被译为“受到惩罚”的部分变成了“让牵系相互归属”。这里有两个组成部分,“牵系(Ruch)”和“让归属(gehören lassen)”。基于上文, “受到”应译为“让归属”是顺理成章的。而之所以会被译为“受到”,是由于应译为“牵系”的词被理解为“惩罚”。海氏指出,这一词语尽管可以有惩罚的意思,在此却必然不是惩罚,因为这并非其本质和原始的含义。这一词语意为Schätzen,意味着关注并使对象在其所是中得到满足,于是海氏最终选择了Ruch一词,在此意为:Sie kehrt sich daran, daß ein anderes in seinem Wesen bleibe.

海氏对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这一古老的文本作出全新的翻译和解读,绝非多此一举。他从更本质、更纯粹的层面发掘了箴言在存在论上的意义,可谓是对这一被流行之见长久遮蔽的言说的一次解蔽。通过对此箴言的思索,海德格尔将阿那克西曼德的“用”(他认为“无定形”便是“用”)、巴门尼德的“命运”、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统一于“一”,认为在阿那克西曼德的“用”中,后两者的本质先行地得到了思考。

海氏的这一工作意义不在于对箴言作出比前人更为确切的翻译,他自己也指出这一翻译不能被科学地证明,也不能一味相信。这一工作的真正意义在于提醒人们思考存在的被遗忘和当前世界命运的纷乱状况。他指出,正贪婪地征服着自然的人类,已经没有能力去道说存在。同时,他警示我们,如果人之本质是基于存在的真理中呢?若果真如此,那么我们岂非正偏离着人的本质?因此,我们必须牢记海德格尔对此的应对之道:»Dann muß das Denken am Rätsel des Seins dichten. Es bringt die Frühe des Gedachten in die Nähe des zu Denkenden.«

参考文献:

[1]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 西方古典哲学原著选辑:古希腊罗马哲学[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

[2]罗素著,何兆武,李约瑟译. 西方哲学史(上册)[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3]梯利著,贾辰阳,解本远译. 西方哲学史[M]. 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4.

[4]海德格尔著,孙周兴译. 林中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5]Heidegger, M. Holzwege(GA5)[M], Frankfurt/Main:Vittorio Klostermann, 1997.

作者简介:袁卓楠(1999年生),男,汉族,湖北孝感人,武汉大学文学院本科在读,人文科学专业